去冬开学前,就听说我们的语文老师换了。
我们班有几位皇太子,语文成绩总是跟不上。恰好原来的语文老师也不想带,于是与家长联合起来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把他争取来了。
报名那天一看,果然是一位老师。男性,四十多岁,瘦长,驼背,戴眼镜,留八字须,倒还和蔼。他姓彭,让我们管他叫老彭。
讲一口地道的方言,声音很粗,有点像黄梅戏中的王少舫。这不奇怪。我们平时说的都是土黄梅调(可没有黄梅戏中那么好听),上课都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。不是吹,我的普通话水平就很接近播音员。
第一节语文课,老师挺直了驼背,涨红了瘦脸,试图声情并茂地范读课文。读着,读着,同学们禁不住笑出了声。方言不是方言,普通话不是普通话,还不如平时说话好听。
老师也知趣地打住了。我猜,他是思维能力极好,而语言能力极差的那一类,就像那几男生。这类人竟教起了语文,可真是要命。
果不其然,他自己解释说,他在读书时,数理化始终都是满分,英语一直都是零分,而语文全靠他的老班用暴栗子砸出个及格分。选择教语文是不得已的错误。过去只看重结果,倒还吃香。现在更看重过程,可就麻烦了。
不过,他有他的高招。他有台录音机,但倒起带来很麻烦。于是我们几个女生成了他的便利录音机。至于讲课嘛,尽量让我们多讨论,他只做简短的点评。一段时间过后,我们也觉得不新鲜了。而那几个男生,无论他怎样激励,还是不举手、不开口、不动笔。
他还有更高的招。在教室四壁上做起了文章。后边,中间贴一幅毛泽东画像(他老人家似乎也一直讲着方言),左边“开国创业六十年,你们已开创新篇”,右边“学习成长十六春,我们来续写华章”,下边的黑板任由我们随时涂鸦。教室左边,“我带你们去看东边的日头”,下面是他自己的诗文。教室右边,“你们为我点亮满天的星斗”,下边是我们的作文。教室前边,“服从命令,勇往直前”。他还特别会改作文,普通的作文,经过他的手一改,就能点铁成金,在竞赛中获奖……
几乎每天都有新东西。我们被吸引过,被感动过,可是渐渐地也麻木了。我们班的早读,还是只听见锣声,不听见鼓声。语文课还是我们女生的舞台。那几个男生开始动笔了,但还是不举手、不开口。听着他那别扭的声音,我们不禁怀念起过去的语文老师来,怪都怪男生总是不学。
他还有更更高的招。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工作了,把一部破电脑、一台旧DV留给了他。他在这方面确有天赋。很快,能从电脑上下载视频在教室里放。很快,能自己制作电影在教室里放。很快,逼着那些男生脸红脖子粗地和我们一起搞诗朗读,拍成视频,传到优酷,链接到学校网站……我班语文早读,终于鼓声盖住了锣声。男生上课也开始举手了。
最近,他整个人都变了。今天这里听课,明天那里开会。帮学校拍视频,帮老师做课件,帮小作家改文章……只是那口方言还是始终没法改。
课余时间,我们女生时不时粗着嗓门,学着王少舫的样子来一段“树上的鸟儿成双对”。老彭,你不要多心。我们不是在青春萌动,也不是在嘲笑你老人家,而是在激励那些勇于开口的男生。这不,男生并不和着我们唱,而是学起了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的讲话,在为你老人家自豪呢!